第一卷初出茅庐 第十一章黄泉泪
此刻,手捧茶杯,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,陈浩的内心却被巨大的矛盾与自我拷问撕扯着。
他本可安全无忧——在毒发前的黎明,吞下青瓷瓶中的续魂丹。
按信中所言,此时服药效果最佳,能将毒性压制得最彻底,最多能给他额外赢得六个月喘息的时间!
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荆棘之路——验证!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去确认,那令人窒息、九死一生的命运,是否真的落到了他的头上!
为此,他宁愿放弃那唾手可得的“安全”。
任性?愚蠢?或许旁观者都会如此认为。
但他知道,答案不在这里。
他骨子里流淌的是坚毅不屈的血!
是那种纵使前路只有一线希望,也要挣扎着闯出一条生路的倔强!
他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!
他不甘心被那冰冷的预言和一封来自“幽冥的书信”捆绑着,踏上那条预设的、遍布尸骸的道路!
他更不愿为了那可能被施舍的、浑浑噩噩的六个月苟活,而放弃对真相的最后一丝挣扎,放弃对命运自主权的最后一点争取!
即使所有线索都如同铁索般绞紧,指向无可辩驳的宿命……
他也要亲自感受一下!是毒?是命?
还是……仅是一个千年前的骗局?他要知道!他要确认!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!
这个决定或许是任性的,或许带着堂吉诃德式的愚蠢,但那股对自由的渴望、对“自我主宰”的呐喊,如同压抑已久的地火,在他心中疯狂涌动、喷薄欲出!无法遏制!
他深深吸了一口气。温暖的茶香与窗外草木的清新气息交织着涌入肺腑,这平凡的、属于人间的味道,令他那颗在绝境边缘紧绷挣扎的心,获得了短暂而珍贵的片刻安宁。
就在这一瞬间。时间仿佛凝滞。
眼前的世界被无限放大,清晰得异常:窗帘透光的纹理,茶杯边缘细微的水渍,木地板上跳跃的光斑,甚至窗外树叶被晨风吹拂摇摆的轨迹,都纤毫毕现。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虚无的平静降临了。
他凝视着窗外。
朝阳的金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,筛下万点碎金,温柔地洒满了苏醒的大地。那光芒温暖、明亮,充满生机。
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,命运总是以最冷酷无情的方式揭示自己的本质。
清晨的阳光依旧温暖,鸟儿鸣唱依旧清脆,但这一切美好,都被一杯清茶后骤然降临的剧痛彻底撕碎。
隐藏在他体内的天下奇毒——“黄泉泪”,如同蛰伏万载的毒龙,悍然苏醒了!
如其名,此毒宛如九幽冥府中最阴暗的怨恨凝结,蕴藏着超越死亡的无尽哀伤与绝望深渊。
毒发并非简单的身体剧痛。刹那间,无数早已深埋心底的画面强行涌现在陈浩的识海——父母温和的笑脸、恩师严肃却慈祥的眼神、童年村口老槐树的剪影……
那些温暖至极的记忆碎片,此刻却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,携带着铺天盖地的悲伤狠狠扎进心脏!
这股悲伤并非情绪波动,而是一种强制沉沦的法则!
它如山洪倾泻,瞬间淹没了陈浩所有的理智与挣扎,将他拖入一个唯有痛苦循环的静止领域。
在这个由剧毒构建的心灵囚笼里,时间失去了意义,世界凝固冻结。
他被强行固定在过往最深刻的温暖与失去其后的巨大悲伤之中,一遍又一遍地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!
温暖吗?是的,那些画面带着最初的温度。
但正是这点残存的温暖,让紧随其后的痛彻心扉变得无比锐利、真实、无可逃避!
每一次轮回都比上一次更加清晰,更加撕裂灵魂!
他甚至无法通过终结自己的生命来寻求解脱——毒力死死锁住了他,让他保持着绝对清醒的状态,去承受这无间地狱般的折磨!
挣扎是本能。但如同困在琥珀中的蚊蝇,所有的抗拒都被那浩瀚磅礴、冰冷粘稠的悲伤牢牢禁锢、碾碎。
他就像一叶孤舟,在无边无际的绝望苦海中沉浮、窒息。
无声的泪水——承载着生命本源的精气——如同失控的泉涌,不受控制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奔流而下,砸落在温热的地板上。
每一滴泪珠落地破碎的刹那,都有一缕肉眼几不可见、却实质存在的生命精气随之逸散,融入四周冰冷的空气中。
衰老,以肉眼可见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降临!
随着精气被飞速抽离,触目惊心的霜白如同蔓延的雪线,迅速吞噬了他两鬓的黑发。
饱满光泽的皮肤如同失水的果皮般以秒为单位收缩、起皱,一条条象征着岁月侵蚀的刻痕爬上额头、眼角。
仅仅几分钟,于陈浩而言却漫长如几个世纪。
第一次毒潮终于缓缓退去。
屋内恢复了死寂。阳光还是那片阳光,但此刻照在陈浩身上,只映出一个坐在藤椅上、双鬓斑白、面容沧桑、眼角皱纹深刻的中年男人,哪还有半分之前的青春挺拔?
他缓缓起身,步伐蹒跚,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,走到镜前。
镜中人,白发丛生,眉宇间刻满疲惫与风霜,眼瞳深处是尚未散尽的、劫后余生般的空洞与漠然。
望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,陈浩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无人知晓那浑浊又深邃的眼眸里,到底翻腾着怎样的情绪风暴,又经历了怎样无声的决断与清算。
或许……终究是天意?
或许……这便是无可抗拒的宿命?
那试图挣脱、验证的挣扎,在黄泉泪冰冷刺骨的事实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代价沉重。
他长长地、无声地叹息,气息里带着浓重的暮气。
塞翁失马,焉知祸福?这毒引出的前路是祸是福,此刻已无法衡量。
求生的本能终究压倒了其他。
调整着粗重又带着老迈意味的呼吸,陈浩来到床边的柜子前。
他的手微微颤抖,但动作异常坚定,从柜子最深处摸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青瓷药瓶。
他盘膝坐在地上,摒弃杂念,按照李欣信中所述仔细调整呼吸,使心境强行归于止水般的平静——或者说麻木之后,他打开瓶塞,倒出了那颗体积最小、散发着微弱柔和绿芒的药丸。